柯玲东华大学教授，国际汉语教师 爱情、婚姻、家庭在汉语中就像一串步步成熟的甜蜜果子，一直都是带着情感温度的词汇。相爱日久的恋人最终走进了婚姻殿堂，从此成家立业、生儿育女相守一生。我们在电影电视里见过很多神圣的西式婚礼，庄严的教堂，庄重的誓言，引得国内不少男男女女心神向往，有潮人甚至不怕犯“再婚”之忌，中式西式婚礼各来一次，当然此举也可能只是一些人在炫富烧钱或体验新奇，但不管怎么说，婚姻对一般中国人而言，是一件极其严肃、慎重的人生大事。出乎意料的是这种观念却在英国、在牛津被一个稀松平常的英语单词搞懵了！这便是——partner。 话说牛津大学语言中心是牛津校内的多语种培训部门，既服务于本校师生也服务于牛津学生、学者的家属。牛津作为世界顶级学府国际化程度相当高，世界各地慕名而来的学习者、交流者甚众，而做学术访问的学者们常常有家眷随行。有些家属也不愿放弃良机，借牛村宝地修炼自己，于是，语言中心的“partner”班便应运而生。其实东华大学也有类似性质的汉语培训班，不过我们是面向校外的，对象主要是在沪外籍工作人员的家属们。开始时日韩太太居多，于是我们直接唤作“太太班”。后来发现“太太班”里也时有先生报名，想改叫“家属班”又觉欠雅，于是干脆用了字母编号。抽象有抽象的好处，班级用字母数字代替有似于部队番号也便于管理和收编，如今好像已经排到G班了。 不过，我还是比较喜欢牛津语言中心这种一目了然的叫法，清晰区分学习对象不仅让学习者选班有的放矢，也有利于教师的因材施教。可问题是，为何要叫做“partner”班呢？单词partner并非生冷，就在partner班课上，老师们也常常让partner们相互练习！日常生活、银行业务、保险业务，或其他社会服务项目中，都会时不时出现这个词。但一个语言学习班级被叫做partner班真是第一次见到，他们是谁的partner呢？不知设计者是希望班上的同学成为互相帮助共同进步的学习partner，还是希望这些家属能协助其家人共同完成学术任务、当好牛津学者生活和研究的partner。温迪听了我的疑惑后大笑：“还相互帮助共同进步呢！人家根本不是那意思！partner本来就有‘配偶’的意思啊！该班学员都是牛津学习者之丈夫、妻子、情侣或同居者啊！提醒老兄：partner关系在英国是完全合法的哟！英国护照的两性关系中就有这一栏！”看来又望文生义了，我满脸通红地傻了眼！ 没有忘记去拜访一下度娘——原来partner既可以作名词，也可以作动词；作动词可以及物也可以不及物；作名词可以是普通名词也可以专用人名。看来还是一个活力四射的词！不过任何语言都有一词多义现象，但“伙伴”义项还是partner的常用义项。然而，汉语中的“伙伴”或同伴多指共同参加某种组织，或一起从事某种活动、共同参与业务、分担责任和享受权利的协作各方，一般不会用来指两性关系。partner词条后面还确实有一项“配偶”！汉语中的“配偶”一般就是指“夫妻”，汉语中夫妇、情人、恋人等异性关系之间楚河汉界泾渭分明，但唯有建立婚姻关系的夫妻才受法律保护。但在牛津的语言培训班上，partner的意思被完全泛化，所有两性关系几乎都被它打包了！确实，如果仅仅用“配偶”义项来衡量，partner面前，人人平等，甚至对同性恋家庭也适用，而婚姻夫妻反倒是partner特例了！ 认可两性关系的事实显示了英国法律理性的一面，但说两性之间的partner关系在英国合法其实也不完全准确，英国法律保护的其实是具有partner性质的家庭。更大的不解来了：英国的很多partner之间没有结婚，不是婚姻关系，却一样可以拥有幸福的家庭！天哪！汉语语境中的“家庭”定义中婚姻关系从来是先决条件，没有婚姻哪来家庭（纳西走婚特例除外）？对于一个中国人来说这太匪夷所思了！进一步追问，方知英国的家庭关系模式远不止一种：除了新近被合法化的同性恋家庭外，还有婚姻家庭、无协议的partner家庭（同居夫妇家庭）和有协议的partner家庭。温迪说英国的partner家庭近年增速加快！1996到2016年之间从150万户增长到330万户，翻了一番多！所以，生活在英国只要稍稍八卦一下，就可以发现自己身旁就有partner家庭，有的与女友已同居了八九年，有的与男朋友已养育了好几个孩子，或者有人的父母就是几十年的Partner但一直没有结婚！ 由此看来，partner虽然不是法定性质的某种业务关系，但却是一种被英国法律认可并在英国家庭两性之间存在的关系。也可以说在英国partner男女司空见惯，partner家庭模式并不稀奇。这不，温迪随手一指，她的隔壁邻居就是partner家庭。既然是法律认可的家庭关系，那么对男女双方来说就与婚姻中的家庭负有同样的家庭责任，在有协议的partner家庭尤其如此。比如，对孩子的养育责任，英国法律规定如果男女同居养育了一对儿女，一旦分开或与别人结婚或同居，他同样要承担这一对儿女的养育责任。那么，同样承担孩子的抚养，partner家庭与婚姻家庭还有何区别呢？首先，婚姻家庭的核心地位，即便在家庭模式众多的英国也还是最为受人尊敬的。结婚终究还是更多人所崇尚的，因为他们认为当一个人愿意将自己的一生与对方度过时，那是感情的最高境界。而婚礼就是这种最高境界的仪式。 推崇婚姻但并不唯婚姻论家庭，因为婚姻家庭不过是英国家庭的一种而已，因而英人看待婚姻也非常理性和冷静。我的房东就是离婚族，她和孩子们谈及那个离她们而去的男人，口气与谈路人甲一样！2014年暑期牛津教授造访沪上，作为好久不见的朋友，见面寒暄中聊到自己的孩子，教授毫不避讳的说自己有两个孩子，但不是一娘所生，坦言他有过两次婚姻。聊到我的家庭时，我说我有一个孩子，这位汉学家竟然不假思索地问“你结婚了吗？”我有点莫名其妙：“那当然啰，必须的！”田教授却回答说：“也不一定吧？说不定你离婚了或单身呢！”如此唐突的回话真有点让人哭笑不得！不过定神一想，我们的婚姻与家庭向来是一套死结，人家则未必，于是淡然一笑置之。 partner家庭的存在或许与英国文化的绅士倾向有关，partner家庭中男女双方在感情方式上，也体现了一定程度的“绅士”风度。当然，我们可以将这种绅士人际关系看作一种礼貌或一种伪善。英人喜以自我为中心，始终与他人保持相当的距离，他们习惯于在人与人之间保持绝对的独立和自由。partner家庭，男女双方虽然“身体”很近，但心或许很远，这又是一种能给双方以自由的方式。在partner眼中，婚姻无形中也是一种束缚，是一种彼此的纠缠，是一种外在的压力，而Partner追求的是所谓自我和自由，连同感情在内。当partner家庭中的两性关系被看成一种合法的“合伙关系”时，非婚姻的Partner男女之间不就像是一种合伙人关系吗？既然是合伙关系，那么协约、解约就是常事儿。温迪说partner家庭离散比婚姻家庭要简单得多，而partner家庭中仅有协议的partner之间才涉及到子女抚养费问题。 事实上，除去感情的境界，婚姻家庭无论是签约还是解约成本都要远高于partner家庭。英国的社会福利和纳税政策恐怕也是partner家庭滋生的重要原因之一，partner家庭或许可以看作一种生存策略。有人统计过，一户有两个孩子的婚姻家庭，10年里缴税超过英镑。而同样的一户partner家庭，在收入和税率不变的前提下，10年内他们只需交纳4000英镑的税。无协议的partner家庭，男女双方仍算单身，英国的法律规定失业者，尤其是单身母亲有相当的福利，包括住房，救济金等，一旦有了工作或结婚，福利便转为纳税，也就是说，结婚了便不能申请救济金，工作了要缴纳收入税。不难发现英国的社会福利制度是个保护弱者的制度，但同时也有滋生懒汉的弊端。我的英国房东就是一位有两个孩子的单身母亲，政府给她的福利让她和两个孩子日常生活和接受教育衣食无忧。这样的家庭如果再有一个失业的男性Partner，生活依然滋润。当然，那些冲着政府福利而组成的partner家庭，实质上不过是一种利益和情感的交换。因而，partner家庭虽有了法律保障但实际上并未赢得大多数英国人心仪，人们心目中人类至高无上的情感境界依然是在踏进婚姻殿堂之时。 人生离不开各种partner，很多人心里都“想要有个家”，但是不是生死相依的情感伴侣却很难说。Partner家庭的合法化也许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因婚姻导致的诸多麻烦。我们一向认为，结婚后方能“成家”，家庭是婚姻的归属。翻开我们的户口簿，“婚姻状况”一栏可能出现的关键词始终围绕着一个“婚”字：已婚、未婚、离婚、再婚，婚姻之外的两性关系即被认定为非法或不受法律保护的关系。婚姻是如此重要，利用婚姻做各种文章的人和事也就不断涌现！英人似乎看到了从爱情到家庭的另一些路径，给以合法地位，在确保孩子利益不受损伤的前提下，认可了两性之间的partner关系和家庭模式。 孰是孰非，实难评说！惟愿普天下家家幸福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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